晴
十二月
哭声已经停止
化作低声呜咽
蜜蜂飞临伤口，徘徊
试图缝合，用针，用盐
阳光，薄薄的刀片
一刀一刀削你
把你削入冬夜的釜
那永久的翻滚与沉默
2022.12.18
午时望江
午餐毕
径自来到阳台
众雀啄食，谷仓在缩小
红酒升起泡沫和低压眩晕
那条著名的江喊你
它流过来，仿佛不动
平躺，一块自我摩擦的玻璃
涡轮在浪涌中空转，絮语
张望，巡视
我在找一个扛玻璃的人
2022.10.13午
一片黄叶
一片黄叶坠落下来，从它的原乡，故里。飘飘荡荡，短暂而漫长。重力，引力，是宿命的两翼。它掠过巡航的目光，掠过屋顶，掠过所有人的头顶。在下落中上升。
落叶，垫高了大地。而掘出了你生命的洼地。它向下的叠加，是一种暗喻。在落叶飘飞的时候，你再一次离开了故乡，开始了漫长的漂泊之旅。你凝视一枚黄叶，那静止的河流，是我们共同的遗址。
一片黄叶，以不说而说出了全部。我仿佛听到，它在拥抱大地时，大地沉默的轰鸣。
2022.09.19
落日
时间带来的是疲惫与厌倦
沃尔科特的棕色卷发里
夕阳垂落，金色的海水尖叫
你递给我一只橘子
那饱满的塌陷构成某种缺陷
天色暗下来了
你抬眼窗外
那个老者在窗前踱步
“离开是为了回来
浩大的漫步被圆弧取消
从童年到老年
在一天之内完成”
他踽踽走过，在镜子里
那圆弧形的叹息
历历可闻
2022.10.24
岁暮
鼓声如诉。
那个击鼓的人，脸上忽明忽暗。他的身姿，随鼓槌起伏。那些偃卧的人，冥思的人，漫步的人，在鼓声的催促下，蠕动，赶路。
回顾。365个日子，被你一一分食。在过往的日子里，你诅咒，愤怒，怨怼，当然，也有感恩。这一年，是布莱希特说起过的一年，也是你经历的一年。两种日子叠加，构成一句谶语。你说过很多，却始终未能确切说出它。
鼓声如诉。如雨点，敲打你的屋顶，池塘，和耳鼓。你再次启程，汇入嘈杂而沉默的人流，向着那道门槛。
鼓声密集起来了。它在催促，在押解，在目送。
鼓声如诉。
日暮。岁暮……
2022.10.29
屋顶
屋顶，寻常只停留
风，鸟鸣，和雨水
那些高空作业的人
被作业车送到高处，譬如屋顶
在数十米的高处
他们没有任何防护
揭去瓦片，清理，铺设防水材料
他们吸烟，说笑，若无其事
在他们的摇曳中
我一次次坠落，那肉体的总结
“站在高处的人
看见了更多的死亡”
2022.10.30
他哭了
从呼吸机上下来
他哭了
不是为那5000元的费用
而是为了93年无偿地慷慨赠予
“上帝在哪里？
在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里”
他哭了
在意大利，在世界各地
2022.11.11
暴力
江畔宁静的生活
被一面镜子映照
楼宇，树木，花砖镶嵌的小路，内置式路灯
和古典吉他的一角
两台挖掘机开进来
突突突粗暴的黑烟，金属的鼻孔
数十年沉淀的宁静的鸟
扑啦啦惊飞
你俯视的尖叫
卡在喉咙的淤泥里
“暴力，革命性的力量
它拆毁一些，建造一些
你在中间
孤立无援”
2022.11.13
你的叹息移动我的覘标
在太阳底下
你我都拖着长长短短的影子
像从一炷灯芯上升起的
漂移的《哈扎尔辞典》
灯下，榻上，镜中
处处是你，处处又寻不到你
你嗅到，听到，看到
那魔幻的现实版，炸裂志
那被焊死的各种门，和哭声
一声叹息
从近侧传来，从远古传来
穿过多重的栅栏
扳动你的覘标，晷针
使你找不到祖国的垂线，与位置
2022.11.25
孑遗
这是一个被废弃的王国
你在值守，张望
看到透明的暗物质，纷纷扬扬
飘落
已是冬天了，雪碾平了道路
在胸腔内找到了肋骨
哑默的鸟，被枝头弹开
它被自己的飞翔困住
气温骤降，万物紧缩
集聚到一个虚词里，取暖
一张白纸挤满荒废的幸福
你被压低，一再压低
比游标卡尺和颤动的琴弦
更低
直到被压进火焰的核心
2022.11.30
雪，或镜像
下雪了！你说。你把手机屏幕举到我面前，你们把手机屏幕举到我面前。我看见，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落在欢乐的枝头，落在沉默的屋顶。大雪，落满了你们的屏幕。
我望向窗外，毛玻璃，眼翳。我看不到雪，看不到舞动的雪花。只有蜂拥的枯枝，挤在玻璃上，静默地望着我。
惊讶和欢呼很快过去了。人们很快感到了冷，砭骨的冷。这种冷提醒你还活着，需要一些温暖来抵御骤然到来的雪，和冷。
你再次望向窗外，玻璃干净。一些被欢呼过的雪，静静地落在屋顶，树冠，和高于地面的器物上。我知道，它们将很快就会融化，消失殆尽。而一些留在镜子里的雪，不会融化，在你的虹膜和记忆里，翩飞，或堆积。成为另一种乞力马扎罗的雪。
雪又下起来了。它要更新，要覆盖。而你早已不在那里。
2022.12.01
他说
我写作，他说
只是为了说出
我没做什么，而且什么也做不了
我的全部作品，书写
就基于并且只能基于庞大的虚无
这杀戮
这熄灭之火
这漫漫长夜的语音之爝火
这水晶和屠宰的混战
这星夜穿过你的眼睑而重新布列的夜空
猫蹀躞过你的枕畔的回眸
呓语的灯盏绵延的簇新的边界……
一个人在这里
一无所做，一无所思
他承受了自我的甜蜜的噬啮
他被大海欢欣和痛苦的波浪编织……
他在进行失败的战斗
而且
也在创造着更大的虚无
消失后，他准备待在僻静的一隅，沉默
静听你们的评说
那水晶的坠落
2022.12.10
剧场
“火焰的大地
天国的盐湖
梦想的战役”
剧场
是庄严的所在
你在庄严的脚下
留下粪便，犹如阿拉伯人在金字塔下
而黑暗
是类似于全体剧场事物的自然原理化
光、暗、火、叫喊声、动作
比语言更加有效
戏剧语言
放在舞台上
被黑暗处理加工
就成为了
去将无限的隐秘性抬高的事物
2022.12.11
师傅
---致志华兄
童稚，露珠
它带来的眩晕
是你的酒杯里找不到的
“诗歌应该这样写
那语言的珍珠砌筑的圭臬的穹顶”
你激情地描述那美丽的栅栏
山坡上的野花笑了:
野蜂打开的旋律中
哪一朵是按规定的韵脚开放的呢？
露珠轧轧滚动
在晶莹的透视中
照见了你的油腻和被拯救的可能
小叔房的暗格里灯影走动
你们悄悄互换了位置
*许志华兄教孩子们写诗，童诗。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也是新诗的希望所在。有感于童诗的“露珠”性质，成人新诗的“教导”惯性，童诗需要与之抗衡，心灵的，语言的，技巧的，眼光的，等等。任重而道远。加油！
2022.12.13
岁末留句
这一年
你在阴阳之间生活
诡异的病毒
苦苦练就隐身术
又处处彰显它的存在
你深刻的惧怕
躲到身体的深处去
却被弹回现实
那日晷的准确切分
阴了阳了
阳了阴了
你的天气，卫星云图
由奥密克戎决定
2022.12.22
苏波，60后，80年代末期开始写作。在国内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作品数十万字。著有诗集《一个词，另一个词》（2016）、《夜航班机:苏波诗六十六首》（2017）。文学读本《达夫弄壹号》副主编。曾获首届原则诗歌奖。现居杭州富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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