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随笔(二下)
——初中(1980—1983年)
彭 彬

(网络图片)
当时很意外,事后才知道,公社重点中学很懂区级中学的小算盘,特别规定只要参加了一年级下学期公社竞赛的学生都自动录取,心知肚明那些学生是真正出类拔萃的。
新学期开学了,是去是留,家人让我自己定夺。我先到兴隆中学打探消息,一无所获,很是犹豫该不该去万店。呆在兴隆有二哥照顾,二哥大我十二岁,父亲1979年平反后提前退休让二哥顶职了。当时他在学校公路之隔的兴隆粮站上班,他们系统在学校举办专业数学考试,我在考场窗外还帮他做过弊呢。去万店有三姐作伴也不孤单,学校环境师资力量肯定天壤之别。
鸡头与凤尾,如何抉择?三姐已经到新校报道了。有枣没早打一竿子,我决定试一试,“谋事在人”嘛,在没有通知书的情况下,二哥骑自行车带着我,连行李也没带,直接去万店中学报到。寻思“成事在天”,自己努力争取过,无怨无悔足矣,大不了回兴隆,还是香饽饽呢。
万店中学坐落在公社机关所在地,位于长长一条沿着省级公路两边修建的街道的中间,公路往北连接着兴隆管理区。那时自行车还是稀罕物,在农村与手表、缝纫机一起被誉为“三大件”。二哥的“永久”牌自行车刚买不久,当时与“凤凰”牌并列为两大名牌,还是凭武汉亲戚赠送的指标票买来的,骑上去很有面子可以荣光一把的。爱惜的如同眼珠子,整个车体,除了后轮支撑架、刹车构件和铃铛等实在不能包裹的之外,都工工整整地缠有绿色的塑料带,美观又防水,座位上还套着漂亮的罩子。如此精心,最能彰显出车子的高贵和主人的身份来。
这是我第一次坐自行车,新鲜又好奇。这段路坐前杠吹吹风,下段路换到后座过把瘾。后座也有两种坐法,侧坐和正坐,侧坐的跳上远没有正坐的动作飘逸,一脚支撑另一脚来个漂亮的弧度。反正上坡有个下坡还,骑一段推一段的,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姓万,我报上姓名,他根本就没提通知书的事,热情似火满脸笑容,好像一直等着盼着我来似的。二哥立马调转车头回兴隆,再把我的被子和碗筷等送到学校,当晚就安顿下来。
紫气东来总是一簇一簇的。更匪夷所思的,万老师指定我第二天代表新生在开学典礼上发言。记得发言中的一句话“我十分激动,心跳快到一百二十下了”,得到万老师的称赞。老师们致辞时举了不少学习可以改变命运的例子,说将来可以考中专上大学,跳出农门不再修地球,听得热血沸腾的。万老师烟瘾很大,脸色偏黑,不苟言笑,与我父亲风格特像。可能是投缘,或许是为了鼓励我,几天后还让我担任学习委员。
想起来真后怕,如果继续呆在兴隆,中考就是走走过场。考上中专或高中,那是水中捞月白日做梦,连续多年耍光头。许多同学后来没毕业就辍学回家,有的还立马结婚生子过日子了。那时的同学年龄跨度很大,班上还有几个属兔的,其中一个的孙子与我的女儿相同年龄。
学校离家有二十几里山地,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周六中午回家,周日下午返校。学校生活条件好多了,住宿上下铺,宿舍有自来水,用电也有保障。校园里有口井,水质很好可以直接饮用。学校食堂也给学生供应饭菜和热水。坚持每周回家带上几天的菜,除了改善生活,更为了多省点钱。
新同学组成二年级二班,一年级下学期期末组建的那个班改叫一班。上完一周课,二哥骑自行车到学校,接我和三姐回兴隆去清理放在学校里的东西。二哥的骑车技术还不太熟练,可能也是第一次带两个人,我坐前杠,三姐侧坐后座,一路上都很兴奋说笑不断。快到兴隆时有一个很陡的下坡,刹皮突然掉了,速度越来越快,二哥紧张起来,车把稳不住,左右地摇晃。“嗵”的一声,车轻了、把稳了,二哥说“完啦,小红掉下去了”,但停不下来,直到车行驶到平缓地段,二哥使出吃奶的力气靠脚刹才在最短时间里停了下来。小红是三姐的小名,可怜的她腿一瘸一拐的,膝盖还流着血,满身灰土。很庆幸脸倒是没破相,抽泣着说,害怕翻车,主动跳下去的,只想护住脸就行。二哥埋怨她胆太小,惊魂未定的我戏谑她舍己救人,逗得破涕为笑了。
新校新班新老师新同学,学风自然焕然一新,学习起来都是废寝忘食的。在兴隆,是“山中无老虎,猴子成大王”;这儿老虎环伺,猴子再蹦哒只能被老虎戏耍甚至被吃掉;再“坏”下去,招来的是同学们的白眼而不是呼彩。在兴隆,是井底之蛙,只能看见巴掌大的天,哪里知道风起云涌的新天地;再靠耍小聪明混上“三好”学生肯定天方夜谭。兴隆学生的基础本来是最差的,起跑线就输了一大截,必须快马加鞭才能赶上。“心生万法”,翻天覆地一念间,胡作非为调皮捣蛋的念头被扔到九霄云外无影无踪了。环境和希望,给了我脱胎换骨的压力和不甘落后的勇气。
班上有一大片复读生,有的复读了三年,甚至有一个是高中毕业后从初二读起的,都带着“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悲壮。我依然是班上年龄最小个子最矮的第一排的“钉子户”。和三姐一起回家上学,一路高谈阔论打闹说笑很是愉悦。学习上互相促进、你追我赶,成绩也是半斤八两,都是班上前五的水平。有一次数学考试,我的分数高点,沾沾自喜泄了天机。有道题本来不会,但凭借好眼力偷看了前排的答案,结果蒙对了。她很生气,批评我不诚实,是自欺欺人,自己真会了才是本事。
物理老师姓黄,生来残疾,两条腿不一般长,走起路来高低起伏。但课讲得头头是道,深入浅出,激发出我对物理的浓厚兴趣。回到家里也忘不了物理,拿做饭的铁锅当大烧杯、搪瓷碗当小烧杯,来实验水的汽化理论。之后的中考、高考,我的物理都是全校最好的,真得好好感谢他。他对学生要求很严,一次班上一个大个子很帅气的男生完成作业不好,被黄老师叫上讲台训斥。男生羞辱难忍想一走了之,被拦住扇了一巴掌,男生不服,在讲台上交起手来,亏被同学们迅速拉开。黄老师身手不凡,让我差点惊掉了下巴。后来得知,黄老师是那男生的远房亲戚,也是长辈,特意代表家长教训他才动的手。也看出黄老师一身正气,身残但体健,不是好惹的。
教数学的代老师,弥勒佛长相,平时笑眯眯的,但和蔼友善不乏严肃严厉。一位同学上课打瞌睡,张着大嘴流着哈喇,代老师一边说“看……这……抛……物……线……”,音拖的老长,一边快速走向瞌睡虫,手臂舞动着,握粉笔的手在空中徐缓地画抛物线,粉笔眼看就要进嘴了。哄堂大笑惊醒梦中人,嘴巴刹那间合上了,闭的眼陡然爆圆。代老师偷袭不成,也不愿留下遗憾。轨迹发生跳变,粉笔飞向额头,留下个白点成了抛物线的终点,算作惩罚的记号。他有个非同凡响的规定,只允许我和另一个同学作难度高的课外题,我虽暗自得意,但也难以理解不知所以然。他的解释是基础不好的,好高驽远效果适得其反。数学不错的三姐对此很不服气,但也只能忍气吞声,谁也不敢冲老师辩称自己的基础如何好。
那时我特别能吃辣,记得一次从家里带了一大缸个头很大的半干腌河虾和一大碗裹着面团的半干腌辣椒,吃了一周。结果火山喷发了,两眼通红如害红眼病,眉毛掉得光光的,舌头中间裂开了一条很深的口子,如藕断丝连,并长满厚厚一层舌苔如盖了一层淡黄色棉被,眼角不间断堆积白色分泌物,嘴角也烂了不敢张大嘴,头上包括脸上还长了不少疖子,简直是怪物的头脸,真担心吓着别人。幸好人小无心,不懂好看的重要,也没请病假休养,害得我近两周几乎不敢吃东西,只能喝温稀饭,后来吃了几颗牛黄解毒丸才慢慢好起来。那之后有半年多时间,不敢再碰辣椒了,瞧见就头皮发麻。
学校一次痢疾大流行,几乎到了上课没法进行的程度,“报告,我要上厕所”的声音此起彼伏。后来没办法,老师们干脆说不要报告了,直接出去就行。学校请来卫生站专家,先是重点区域消毒,满校园消毒水味道,就是水井里的水也有一股漂白粉味;然后每天三顿饭,都熬两大桶中药汤,里面配个大瓢,放到食堂旁边,每个学生吃完饭后舀上一碗喝,三四天就控制住了疫情。
一九八三年寒假过后回到学校,看到粘贴在食堂墙上的关于东北“二王”的通缉令,还配有黑白照片,越看越像凶神恶煞,后来在街上也看见不少,闹到沸沸扬扬的。很是担心两个持枪的歹徒神出鬼没藏匿在周围,传说他俩能飞檐走壁,枪法百发百中。老师为此还专门安抚我们,让我们平时不出校门,说校门有门卫看守,专心学习就不会害怕了。
这年,张海迪名噪大江南北,被誉为“八十年代新雷锋”和"“当代保尔”。万老师上课时,读报纸上关于张海迪的文章,说中考作文可能用上。学校还组织全校师生在操场上看电视,听她的演讲报告,身残志坚的故事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自学四门外语,翻译英语文学几十万字,让一直抵触英语学习的我十分汗颜,这之后对英语用功了许多。
后来“严打”运动,在学校开过一次公审大会,打扮时尚的或流里流气的靓男俊女在台上亮相,身后插个牌子,写着“流氓犯***”。这些都是过去几年,威震公社的风云人物。其中一个女犯,那时大名如雷贯耳,我很好奇她倒底如何花容月貌的,可惜一直低垂着头,长发遮掩着脸,更增几分神秘,从始至终我也没看清。之后被军人押着,站在卡车上游街,高音喇叭叫着,挺有震慑力的。听说后来都发配到新疆坐牢去了。
中考之前复习的时候,两个班经常一起上课,为的是集中优质教师力量。一班有个家住街上的大个子学生,穿着很时髦。有天学校开大会,宣布他被开除了。他在学校偷看《少女之心》手抄本,说是色情小说。到现在我也搞不懂,怎么有人成熟得那么早,敢看禁书,惹得如此兴师动众。我那时还以为恋爱男女只要拉手就能怀孕的。这家伙脑子很活泛很会做生意,一九八九年夏天我帮父母摆地摊时还遇到他,当时都卖桌布,他的花色比我家好看得多,生意都被他抢走了。后来听说他成了随州市的榨油大王,发了大财了。
中考成绩很意外,我班成绩反而比一班好。张榜那天,学校门口挤满了人,那儿院墙上贴有几张大红纸。第一张上的“喜报”两个字格外的大,十分醒目,后面用漂亮的正楷毛笔字写上名次、姓名、分数。我考了493分,全校第二名,也是万店公社第二名。听到围观的人念着我的名字,自豪感抑制不住,激动得脸火辣辣的,心跳得“嘣嘣”的快要跃出来,这是我进万店中学以来考得最好的一次。第一名就是我班那位读完高中的,后来这位老兄在随县一中选了文科,考上湖北大学。
父亲让我报考随县师范学校,能直接转商品粮户口跳出农门。班主任万老师百般苦劝,夸我聪明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上高中考大学十拿九稳,将来更有前途。最终我听了老师的话,在犹豫中填报了随县一中。离开学校快两里地了,忐忑不安的我担心回家被父亲责骂,又急急忙忙跑回学校把志愿改了过来。万老师当时万分遗憾的眼神,令我终身难忘。
师范考上了,全家人都替我高兴 ,但要去随县医院体检。体检还特别规范很是严格,一个项目是裸体在室内走路跑步摸高做操等,看动作协调度、仪态仪表够不够格。那时身高只有1.41米,内脏检测时上不了体检台,医生搬来一个小板凳,我踩着才上去的,引来一片笑声。医生当时就说“就你这小个,还能教书?别人教你还差不多!”,被直接枪毙了。 同病相怜的,还有年级的学霸,平时考试他几乎垄断了全程的年级第一,身高1.45米,比我还高点。后来在一中与我一个班,成了最好的朋友,考取了湖北汽车工业学院。
阴差阳错,只能进随县一中读高中了,身不由己也是命中注定,还得再熬三年!班主任听说我最终去了一中,由衷地为我高兴,说是天意,这是后来他见到我二哥时说的。相反,家人都有点失望,毕竟到嘴的鸭子又飞了,担心三年后万一考不上大学,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二哥后来还怀疑是万老师背后捣的鬼,我举了学霸的相同遭遇才说服了他。虽然他俩都是为我好,但认知和见识的鸿沟是没法用理解和沟通填平的。
三姐没敢去看榜,二哥骑车带着我一人去的。看完喜报,二哥就说,要是小红多考一分,你俩的名字都在榜上,那我家在万店公社就真出名了。我幻想,要是能匀点分数哪怕只一分给三姐,该多好呀!三姐的预感是对的,发挥特别失常,悲催的她只比分数线差了0.75分。她物理学得不错,但考卷上,选择题没按要求将答案填进括号里,只是划了勾,结果都没得分。三姐整天以泪洗面,心里想着复读的事又不敢张口,毕竟家里还要供应我读高中。那时候家里的气氛尴尬异常,既为我高兴,又替她悲伤。我私下鼓励和安慰三姐,心里判断父亲肯定会让她复读的。
为此专门开了个家庭会议,三姐无可奈何不说话,重男轻女的爷爷坚决反对复读,说“女娃学那么多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和在家务农、大我八岁的二姐鼎力支持,理由是她自己想学成绩很好只是考砸了,不能前功尽弃。二姐表决心,就是累趴下累死了,也愿意供小红再读一年,明年再考不上就认命了,但家里不让她读就对不起她,以后她会怪罪我们的。母亲中立,说听父亲的。睿智而果敢的父亲最后拍板继续供三姐复读。
会后,已经分家的大哥表态可以供应米、正准备结婚的二哥答应可以赞助钱。按现在的说法,是“满满的正能量”,有钱出钱没钱出力,没钱没力的我只能出言,却是最慷慨激昂的。现在想来,一贯一言堂的父亲早已有了主意,只是想听听家人的想法、体现点民主氛围,好让三姐和我能体谅到家人的困难和代价、感受到读书机会的来之不易,一门心思好好学习。
经历了不少波折,最终回到万店中学复读,三姐也争气,第二年以优异成绩考进一中,只是比我低一级了。本来她是想考中专的,结果那年出了新规定,复读生不允许报考。人算不如天算呀,现在的人谁能想到,那个年代中专比高中更吃香呢。
随县第一中学,我来了!
(待续)
彭彬写于2020年3月7日
修正于2021年12月12日

彭彬,男,1969年12月生于湖北随州,1990年7月毕业于重庆大学电气工程系,同年进济南钢铁厂国贸公司工作,2014年辞职下海,目前担任日照蓝海国际物流有限公司高级顾问。业余爱好喝酒写作,散步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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